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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深陷赌场』
李叔和李婶的日常生活在散步和看中文电视里交替进行,外加一周两次、步行30分钟去附近的华人超市买菜。直到某天他俩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,遇见一个在门口派发名片的中年男人,平静单调的生活从此一去不返。
男人热情地用中文和他们打招呼,久未碰到和自己主动唠嗑的中国人,老两口受宠若惊,停下脚步与他攀谈了起来。男人递来名片,上面印着:赌场专车接送。
自称本家的“小李”向这辈子从不赌博的老两口滔滔不绝:“(赌场)好地方啊!去了吃喝免费,还能赢钱发财!”
对赌场的印象还停留在“有钱人才能进的地方”的李叔一个劲地推辞:“不去不去,我们没钱。”
小李继续狂轰滥炸:“我就跟你们说吧,只要花10美金路费,就有专线大巴接送,而且赌场都送“代币”,还有免费餐券!包赚不赔!”
他又颇为耐心地解释了什么叫代币:“有的代币可以直接用来下注,比如,用30美金代币券下注,赢了就给你30美金筹码,输了就把券收回去。有的代币需要押等额筹码,赢了赢双倍!这个月好运来赌场搞活动,坐巴士去的每人送60美金代币!”
李叔李婶双双被这60美金震住了:“两个人就送120美金?赢的筹码能换真钱?”
小李配合的一拍大腿:“对啊!120美金,真钱!”
李婶激动得两眼放光,转而又担心道:“可是我们不会赌,连英文都不会啊。”
小李拍胸脯保证:“那都不是事儿!在赌场工作的大多是中国人,完全没有语言障碍,有啥不会的教到你会为止!”
搭乘巴士的地点就在李叔夫妇常去的超市对面,有时地点有变,小李会开着他的七人座商务车沿路接老人们去搭车,每人收3-5块钱。
李婶跟我絮叨着“入行”经历,饺子也上了桌。我招呼沉默不语、懊丧的低着头的李叔动筷子。他从椅背上直起腰,长叹一口气:“手里的现金又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李叔和我描绘他生平第一次踏进赌场的场景。那地方华丽亮堂,放眼望去,一两百张桌子,乌泱乌泱的全是人。“身上没批几块布”的美女托着五颜六色的酒水饮料在人群中穿行。那么多人聚在一起,没有烟味,没有汗臭,反而有一股子香气。
最初,他们只用代币赌博,无论输赢都收手,要么在赌场转悠,看其他人玩,要么找个地方坐下来看报纸——有过被保安驱赶的经验,知道去哪里坐着最“安全”。
这段时间,他们经常揣着钱回家,兴高采烈。让我想起了萧红写过的:钞票带在我的衣袋里,就这样两个人理直气壮地走在街上。
可没过多久,事情失去了控制,稳赚不赔的代币悄无声息地培养了老人们的赌性。赌局一旦开始,最终的命运都是惨败。
我问李叔和李婶谁先陷进去的,他们也答不上来:“相互影响吧”。多年来爱闲谈时政要闻的习惯,不知不觉变成了研究讨论如何提高赌技。
从忍不住用真筹码下注,到把筹码输掉、用兜里的钱下注,人越来越麻木了,钱在手里就好像一把没用的废纸,只有赌博才能赋予它生命和意义。
我问李叔有何打算,他颓然道:“应该戒赌啊,可是赌难戒啊,儿子每个月给我们的800美金生活费都不够输,我还从中国带来的银行卡里取过钱,真黑,汇率算得忒高。”
『“充实”生活』
吃完晚饭,我把他们送到家门口。从那以后,李婶会趁着我桌前没客人的空档,跑来和我拉家常,从她那里,我得知了更多老人专列乘客们的故事。
由于吵架次数频繁,李叔和李婶不再同桌赌博,而是各打各的。有段时间,李婶常和一个叫“小周”的结伴在赌场转来转去,打得火热。
李婶口中的天津大娘“小周”,60岁刚过。据她自己说,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还可以,后来老公外面有情况,和她离婚了。没有子女照顾她的晚年生活,每月给她很少的生活费。幸而是老移民了,她靠着额外想方设法领取救济,勉强度日,日子艰难孤独。
周姨光顾我们赌场的频率堪比上班,有时一天来两趟,这样就能拿到两张代币券。李婶说,只要她掏得起10块钱车费就一定会来。赌场活动中止后,每人每趟只送30美金代币券。
每一张代币券都是周姨这趟旅程仅有的希望,一旦输掉了,她就得两手空空在赌场闲晃,眼巴巴地看着其他赌客志得意满地把玩手中的筹码,苦熬三四个小时的无聊时光。每趟大巴都有固定的开拔时间,到点了,大巴才会回程,把老人们载离喧嚣的赌场。
搭上李婶的一个月后,周姨找她借了一百美金,没费多少劲。打那以后,周姨再也没有在好运来赌场出现,电话停机了,李婶的一百美金打了水漂。
李婶说起这事也不后悔:“钱没多少,不还就不还了吧。可她模样太可怜了,提出找我借钱就像个垂死之人和我诉说最后的请求。”
孙晓夏和孙晓香是上海来的亲姐妹,比李婶年轻十几岁。她们的高收入,让李婶很是羡慕:“哎,如果我年轻个十岁就好了,也能去干月嫂了。”
姐妹俩在黑月子中心打临时工,谁家有孕妇要生了,就住过去当月嫂。一个月工资加小费能拿到4000美金,是乘客里的高收入人群。她们每做完一单生意,找华人开的地下兑换点将2500美金打给家里。这钱将来留给孙子孙女们花,她们不无自豪的说。
她们黑在洛杉矶多年,不租房,没有家,下工后,就从月子中心搬到家庭旅馆:大通铺,多人混居,十美金一天,住宿环境可想而知。伴随她们的只有两三个走到哪带到哪的大旅行箱。
她们乘坐老人专线并不是单纯为了代币,而是因为没有车,往返大巴是去赌场最便宜的交通工具。相较于其他乘客,她俩算是豪赌客,一次性就把腰包里的一千多美金全掏出来换筹码。
每逢钱快输光了,她们会在微信上四处联系月子中心老板,寻找上工机会,进入下一个轮回:挣钱,往家里打款,把剩余的钱输个精光。
她们的眼底是乌青色的。当月嫂意味着天天24小时连轴转,孩子哭闹就要起床喂奶、换尿布,睡眠质量极差。下工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赌场,妄图大开杀戒,实际上是待宰羔羊。
来自河北的葛大爷,中年丧偶,女儿嫁给了老外,老外不同意和老人住在一个屋檐下,女儿只好单独为老父亲租了公寓。葛大爷每天往返不同赌场,吃顿免费午餐,和中国来的同龄人聊聊天,顺便把代币用掉,权当娱乐。他很享受:“这种生活很充实,比成天在家独自对着电视强太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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